（總溫、問俏）【黯光】往生極樂（未完待續）（現代）

往生極樂


1

金色霞光籠罩的輝煌空間，三月當空齊現，岩山聳立陣列，中央鑑湖玄寒。湖上一石拱狹橋，兩道人影橋端相對。
『紅塵輪迴眾生顧，因果循環有定數。放下屠刀雖成佛──』
身披皓白袈裟的青年僧人，緊握，並推動雙手中先秦青銅長劍的劍柄。它深深沒入松綠儒衣者的身軀。洞穿而出的劍尖，與身軀的主人，淌下了血淚。
『願墜三途、滅千魔啊啊……！』
撕心裂肺，既為嘶吼，亦為咆哮，奔騰而充斥這巨大遼闊的玄黃空穴，人影中暴起的棠紅羽翼，猶如血泉噴湧。

幽暗中，溫皇孤身閒臥。
他凝視這一幕，目不轉睛。
他情致惆悵地，露出輕輕淺淺、幾不可辨的甘美笑意。


2

「溫皇。」
屋內一片漆黑。踏進玄關，客廳傳來樂風不甚熟悉的閩南語歌曲。
「怎麼不開燈？」
說著，宮本總司撳了兩段電燈開關至中等光亮。

「為了氣氛啊！」

不用看，從那倍加慵懶的語調，宮本總司也曉得溫皇這樣一位身材勻稱修長教人羨豔的男子正橫據整條長沙發。

宮本總司想著保險起見該提醒一聲，溫皇已按下遙控器，打直了坐姿。
「有客人？」
電視螢幕暫停在俏如來眉峰凌厲、赤髮飛揚的畫面。

「嗯。」
示意稍後進屋的年輕人跟上，宮本總司引他到客廳，介紹道，「溫皇，這位名叫冽風濤，與鳳蝶一樣是『巫教』出身。」

「鳳蝶……」冽風濤喃喃復述。

「冽風濤，這位是溫皇，鳳蝶的養父。」
屋裡不見其他的人，宮本總司問，「今晚鳳蝶不在？」
從鳳蝶離開巫教育幼院、由溫皇收養十年來皆家中自學。十七歲的鳳蝶擁有高中畢業同等學力證明，口齒爽利、行事明快，卻缺乏拓展人際或出外玩樂的意願。或因常年和養父一對一相處，習以為常。
晚間八點半，溫皇在家不算尋常。溫皇在、鳳蝶不在，則極不尋常。

「她外宿。」

「你、」冽風濤忽道，「把鳳蝶帶去哪裡了？」

「嗯？冽風濤，」宮本總司覺察他神氣狀態不對勁，準備隨時制止。

而冽風濤加重聲調，「你藏起我的鳳蝶！」說著，直撲上前。


3

漆黑的屋內與半個多鐘頭前好似沒有兩樣，唯少了客廳方向的音聲及光影閃爍，是以宮本總司不致錯覺先前的短暫衝突未曾發生。
「溫皇──」
適應黑暗後，宮本總司注意到溫皇掩閉了房門。

溫皇頗重隱私，即使他很少把案例帶回家，工作和研究俱留在教學醫院或研究中心，但他的獨處時間仍排斥任何干擾與窺探。
其實，這方面，宮本總司也差不多堅持，只是決定同居時由溫皇主動提出保有私人空間罷了。
──不過，溫皇沒有關門的習慣。

宮本總司輕叩門扉，再旋開門把，走進溫皇的書房兼寢室。溫皇裹著尚未換季的薄被，不出宮本總司所料地蜷身在床鋪，背向門口。
「抱歉，我應該事先聯絡你。」
他說。「一個月前冽風濤來武館見習柔道，今日與他較有深談，得知他可能是鳳蝶的親生哥哥。知道你今晚難得無事在家，才找他過來見見鳳蝶和你。……思慮不周，過錯在我。」

宮本總司不會讓冽風濤傷到溫皇，同樣不能讓冽風濤遭溫皇的反擊所傷。
箝制狂躁的冽風濤，將他帶離家中，回返公車站牌的路上，宮本總司已使他接受了安撫、精神平靜下來，並與他訂下翌日武館見面的約定。宮本總司打算讓冽風濤去趟醫院。

吵得溫皇無法繼續裝睡，這種稚氣行為宮本總司做不來，因此，宮本總司退出房間，重新帶上門。


4

沖澡完畢，宮本總司感到口渴。
這晚的氛圍，給了他開一兩罐啤酒的理由。
點亮廚房的燈，宮本總司注意到瀝水籃裡今晚第三個不尋常。木缽和木杵……

廚房門外，面向客廳的食物櫃，藤質桐漆嵌玻璃窗面，琳瑯滿目提供常溫糕餅、鹹甜零嘴和水果，它們一般來自這家兩位男士的學生、病患本人或家屬，以及僚屬，有時錦上添花地混進鳳蝶乾爹千雪孤鳴的愛心。
今晚食物櫃裡多了一方黑底泥金蘆荻野蒔繪的單層漆盒，盒中靜靜齊整排列了十枚橢圓飽滿的御荻，紅豆香樸實而甜蜜。

漆盒原樣放回，熄了廚房燈火，宮本總司再度撳亮客廳照明。
搭配沙發組的小方几，擱著胖墩墩的黑陶茶壺、茶杯，與意料內的一對黑底泥金畫小盒。
靠近長沙發那側的小盒裡頭，若非杏仁糕、雲片酥一類，便是去殼的松子、胡桃或榛子。
宮本總司坐進短沙發，打開手邊漆盒，配著微涼半溫的煎茶，獨自品嚐他的兩枚荻餅。糯米的顆粒、黏度正好，甜度也正合他的口味。


5

宮本總司明白。溫皇冷冷拋出鳳蝶外宿二字的短促訊息時，宮本總司就明白了。

他與溫皇之間有點狀況。

溫皇很忙。
即使相識的頭一年，凡見他面，溫皇三句不離劍道比試的日子，溫皇始終都是忙碌的，一如溫皇隨時維持的一派閒散風度。

宮本總司自己的行事曆縱然也少有成片空白，行程畢竟固定些。

他們不太為對方改變作息，因此，往往宮本總司洗好澡預備就寢時，溫皇方入家門不久，窩在廚房擺弄宵夜權充延後的晚餐；後來宮本總司要求鳳蝶盡力監督溫皇，按正常標準維持三餐定時，增加了溫皇連鳳蝶被同事抓去用餐兼聚會的次數。溫皇到家的時間難免推得更遲。

偶爾他們可在晨間排出共同的空閒，但今年以來……

最後，不該省略的溝通也省去了。


6

宮本總司一向夜裡十點半以前上床，清晨四點半起身。
盥洗完，例行走到前廳休閒區，簡單伸展肢體欲開始運動時，除了陌生的視線阻隔外，對那扇緊閉的房門並無想法，卻猛然與剛剛從玄關步入、一身齊整的溫皇打了照面。
「溫皇，你今天起這麼早。」

「晚了，哪來的閒暇呢？」
溫皇神情平靜，悠然如舊。

宮本總司觀他雙眸清明，氣色尚佳，昨夜睡得不會不好，也就安心許多。
當溫皇走近身邊，宮本總司輕攬過他，自然而然地吻上他。


7

溫皇將臉偏開去，宮本總司的吻便僅僅觸及他的唇角。

宮本總司撒了手，沉默著。

溫皇沒費事開開關關，往日那樣地敞著門，進房不多時，出來他手裡拿的一份仿革資料袋，遞給宮本總司。
「我房裡的物品，看鳳蝶肯幫忙搬多少了，其餘隨你。」

「這是？」

「你沒空張羅雜事，找一兩段空檔辦理過戶，總行得通。證件我不急用，你辦完聯繫鳳蝶交給她就可以了，我會先拜託她。」

他倆還是分立玄關與前廳。
他們以「保重」代替「再會」作為道別。


8

資料袋內的物事攤在客廳長几桌面。土地的、建物的所有權狀，印鑑證明，和凌晨時分的轉帳憑據，包含了支付贈與稅、土地增值稅及規費等必要費用的加總全額。登記申請書每個朱紅的「溫皇之印」都蓋得端正清晰，每格資料皆工整慎重地填妥，異於溫皇平時瀟灑隨興的書寫風格。

宮本總司房裡的手機，盡責地響鈴了三回，終於也沉寂了。

宮本總司捏著溫皇身分證的一角，盯著它背面和自己的同樣空蕩的配偶欄。



TBC

吾蓁於20130923，秋分應景


我對「溫皇終於可以窩在家裡高高興興開始看默俏決裂小電影卻被煞風景的冽風濤打斷」還滿執著的。
上次表達得不明確，這是第二次寫了，暫時滿足了。

「往生極樂」是卡牌遊戲《Unlight（暫譯：黯淡之光）》角色卡片碧姬緹的技能第四招名稱，官方介紹為「沒有人可以抵抗這個死亡誘惑」，效果為「戰鬥中當自身HP為0以下時，對戰對手HP變成0」。

往生極樂


9

武館這邊擔任助教的何問天，在課後還需處理些雜事，課堂上學生如有特殊狀況後亦由他記錄歸檔。
今早，何問天兩堂日課的文書事務全累積至中午，這是他把課間的空檔，用在了查詢武館講師班表，以及注意手機通聯的緣故。

「何老師不去嗎？」

「啊！抱歉耽誤，你們去。我不想堆著這疊，晚一點我自己吃，下午我的課是第二堂。」

「不會、不會，那就好。」

何問天不喜拖泥帶水，做事俐落乾脆，辦理起雜項事務，一動手便快得很。不影響師生互動，也不致發生教學問題，唯有不免錯失和同事相招午飯聚餐的機會。
偶爾一回，其實沒什麼。只不過，難得他注意力中途會轉移到教學之外。

十二點近三刻，何問天無事一身輕，帶著一支手機的重量走出武館大門，迎面走來的是武館館長宮本總司。
宮本總司有些驚訝，平常這時候若碰到何問天，該是他解決午飯後走進武館。

而何問天一見宮本總司，便道：「館長，早上怎樣突然請假？」

「何老師找我？」

「不是我找你，」何問天說，「我要去找吃的，你吃飽了？還沒？一起？」

「還沒。下午我與人有約，不可太遲。」

「那立刻走吧！對面那間吃麵去。」


10

兩人叫上兩碗打滷麵、兩碗豬肝湯，外加炒空心菜、腰果蝦仁、滷味盤，埋首食將起來。
何問天用餐速度向來快，但近一二年雖說不是為了養生，日常進食卻已習慣了時時注意放慢些。
因此，細嚼慢嚥的宮本總司，整體未必慢他多少。
待何問天擱下竹筷開口說話時，兩人中間就剩了空碗盤，以及宮本總司的湯碗裡還剩了清湯。
「史精忠同學今早聯絡我，說他放學後確定有事，晚上需要跟你請假。」

「原來如此。」
宮本總司再飲一匙湯，放下鐵匙。「先前史精忠提過，他學校的事可能排在今晚。我給他的禪修研習並非正式課程，口頭告假已足夠」

「那就好。我就擔心不曉得你幾時過來，臨時才講感覺不好。」何問天道，「我記得你吃飯時間不開機，史精忠同學七點半聯絡我，怕簡訊請假不禮貌，改讓我傳話，你別介意。」

「……我明白了。史精忠同學大致瞭解我的作息，他應該已找過我。清晨連著幾通電話未接，後來我有事，關機前沒檢查來電。」

「嗯。我會告訴他，你知道了。」

「勞煩你了。」

「沒什麼。」


11

他二人越過馬路走回武館之時，何問天總覺有什麼不對頭，像是語意未盡，有話沒說。
「……怪了。」

「嗯？」

「不知什麼話沒講，感覺事情沒完。」

「哈！」
宮本總司道，「大概是，你們的事。」

「──館長清楚？」

「史精忠同學，因學校方面的關係，恰好與我的同居人溫皇也相熟。」

「我聽過，中原跟還珠醫院、神蠱中心兩邊都有選修課安排。」

「我的性向，他從溫皇那裡確知。所以，他就此諮詢過我，如何確定自己的傾向。我猜想，那是在你們交往之前。」

「嗯。」
停在武館門前，何問天歪頭想了想，最後和盤托出。「館長，我們是約好，他上大學後才可以交往。」

「呵呵……」

宮本總司因何發笑，何問天不必多作詢問。



TBC

吾蓁於20131016

往生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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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吾蓁於20131017

往生極樂


17

鳳蝶看完電影，下午三點便已回到她養父溫皇與宮本總司共同的家。

食物櫃裡有養父為宮本先生搗製的銘果。鳳蝶拈了一枚當作午茶點心。

收拾畢溫皇慣穿的衣褲配件，填不緊一手提箱的量。於是，鳳蝶把手提箱搬到玄關鞋櫃旁，又塞下兩雙鞋，之後扣妥皮箱，就這麼擺著。
她走回客廳，抱膝窩進了養父專屬的沙發位。
不知不覺度過長長的午睡，醒來時已五點差一刻。渾身痠痛，伸伸懶腰、動動筋骨，正好到廚房弄晚飯。

宮本先生飲食似無避忌偏好，但總是細細嚼食品嚐。
為此，乾爹抱怨過養父好久沒讓美式牛排上餐桌，徹底重色輕友竟毫不臉紅。
鳳蝶覺著，其實宮本先生對牛排不至於有什麼不滿的，而養父純粹趁著每次得空下廚的機會，儘量為他多變化些菜色吧！

溫皇手底，鳳蝶修習到的與其在各式花樣，不如說特重「仔細」或費工。
蝦仁，帶殼白蝦去腸泥去殼去頭尾；銀芽，洗淨後掐頭去尾僅留盈潤一色的芽莖；吐司麵包整齊去編，麵包耳朵同樣整齊地再切方丁，烘烤脆了增加湯、涼拌菜、炸物、沾醬甚至甜品的口感；煎魚，不傷及魚身外觀，從鰓口抽出魚骨和臟器──這功夫鳳蝶沒學會──鳳蝶所知，養父亦只顯擺一回，讓擅長解魚剔骨的宮本先生納悶一餐。

鳳蝶為自己弄了蛋炒飯、紫菜豆腐湯。
她把豆腐切得方方正正。
她的炒飯自然要達到粒粒分明、金包銀。


18

鳳蝶罕有一個人用餐的時刻。

她吃得極慢，企圖嚐出滋味。


19

宮本總司到家的時候，鳳蝶剛剛洗好她的碗盤。

「我幫你熱過。」

「不用，」宮本總司阻止正要開瓦斯和電爐的鳳蝶。「我提早吃過飯，跟妳的哥哥。」

「我的……？」


20

鳳蝶的養女身分，在宮本總司和溫皇同居後第二個月，千雪孤鳴便正式來訪，與溫皇兩人，正式告知了相關資訊。
包括鳳蝶來自巫教育幼院，是以千雪孤鳴夫婦的名義完成領養手續。而按照孤兒院紀錄，鳳蝶本有長兄鳳濤，應當還在世，不明原因地失去聯繫。
「他現在叫做冽風濤。」

「我不記得……」

「雖然冽風濤記得他有個叫做鳳蝶的妹妹，且和妳的情況相符，但他的記憶也是片段。」
宮本總司說，「下午我帶他去醫院，保險起見，安排了腦部掃描。主要目的，是帶他到精神科求診，我認為他需要這方面的幫助；在確定不會危害妳的安全之前，我不能讓他見妳。」

「為什麼認為他可能危害我？」

「昨晚──」


21

「他需要幾次心理醫師的會談，如果妳願意，雙方準備好之後，再找時間讓你們見面。」

「我懂了。」

「另外，我已辦妥過戶。麻煩妳幫我交還。」
宮本總司拿出溫皇的證件資料，遞予鳳蝶。
原以為一上午跑國稅局、稅捐處和地政事務所，事情該沒法子當天辦完，但預先可準備的書類資料、費用和供他參考的流程列表，溫皇已交代得正確詳實、條理分明。
在醫院等待冽風濤的掃描進行之時，宮本總司便接到地政機關初審人員通知可以到負責櫃臺領狀的電話了。
「不過，這裡是妳的家，隨時回來，妳不用顧慮。」

「宮本先生真的要和溫皇──和我養父分手？」

「提出分手的人，是他。」

宮本總司淡淡地回答。
似輕描淡寫，似雲淡風輕，如同電話裡的溫皇的態度。
然而，鳳蝶不情願。隔著電話她也聽得出，睥睨一切的養父放不下，也並不甘願放！
「他是我父親，我陪著他，日後沒理由過來，」她倔強地應道。

「鳳蝶。」
宮本總司的聲調起伏，和音量，與方才全然同樣，卻是擲地鏗鏘。
「他提出分手，我沒答應。」


22

「……但，你、」溫皇的證件還攥在鳳蝶手心。

「──也有氣跑回娘家的大和撫子。」

「他，溫皇可不是大和撫子。」這種比喻，會使養父更加憤怒。
養父難對付多了，而且──「你的前未婚妻才是。」



TBC

吾蓁於20131018


關於養女等等的，因為親戚曾有類似的情況，當時聽了不少。雖然已經經過很多年，但我沒聽說有改變，或許現在比較寬鬆也說不定～時代不斷在改變嘛～但這個故事裡收養鳳蝶的時點反正也差不多十年前挺早的。
總之，單身女性領養小孩會受到很多刁難（雖然好像不是完全不可能，並且或許跟學齡入學的嚴格與寬鬆同有地域差別），何況單身男性。（而十年前該單身男性是出櫃同性戀，對收養小孩是加分或減分呢～）
要成功收養一個非親非故的孩子，社會上所謂「健全家庭」的概念最無往不利。

所以我這系列故事裡安排鳳蝶由千雪（設定為當時有老婆金池，見《夜未央／溫柔夜》）領養，當然，遵從原劇，實際的照顧者是溫皇。

額外強調一下：收養／領養，是同一回事；認領，是另一回事。

贈與啦過戶什麼的，我稱不上懂，也不確定初審是不是都會通知，但是，反正案件各有它自己的時限，只要資料手續皆齊備，登記辦成後該有的東西，超過時限去領一定領得到。如果非常趕時間，當然最好還是拜託負責的審查第一時間通知一下啦～
（還有！別為難人家，就是有案件時限較短、或同樣時限案件別人先遞送了，自然需要趕辦，別因為審查沒先看你家的你就咆哮，要不前面的案主也對你咆哮如何？）

往生極樂


23

溫皇創立的還珠醫院院體建築，襲用原建物格局。相對的，兵役期間溫皇構想了神蠱中心建築藍圖，並參與督造。
溫皇名下十餘棟房產，唯有無邊崖社區那戶房屋，夠格與神蠱中心並列他的歸處，漂浪船舶接受庇護、補給及檢修，所駐留的港灣。
曾有許多個年頭，溫皇安然以神蠱中心為家，而今這裡又成居所。

實驗室區域，按研究屬性與計畫時期，長期維持它們不同來源、光度的特有照明。偶爾在不同計畫年度進行微妙的區塊調整。
溫皇的實驗室經常保持幽藍或暗橘兩種色調。現下的藍色調，始於去年底。

「鳳蝶，怎不乾脆住一晚？」
溫皇的嗓音滲了幾成倦怠，從他實驗室深處，房門半開、流瀉出明亮白光的寢間慢悠悠地游出。

「你要走，我就不住。除非你回去，否則我不再回去。」

「噯呀……」

這就沒了養父的下文，不足為奇。

鳳蝶把自己的物品扔進自習室，拖出摺疊蓆墊，攤開後甩上兩層厚棉被。
沖個澡，換好長袖長褲含背心的三件式純棉睡衣，鳳蝶拎著溫皇的行李袋，走進他寢間。
溫皇已裹著他的水鳥羽絨寶石藍蟬蛹睡袋，陷在只展開一段的沙發床裡睡著了。


24

另外那面牆邊，加大單人床的床罩上鋪著新被單，未見一絲皺痕地，擱著換過新被套、整齊疊好的羊毛被，一式新枕套的枕頭，與一件駝絨毛毯。
猶如著意清理過、乾淨得不像話的淋浴間翻版。

跟中心設置的公共澡間相較，溫皇當然只肯使用個人實驗室內的淋浴間。
但溫皇從不遺留任何男人氣息在女兒的專用空間。

單人床與兒童床一大一小塞在自習室的時候、扔了床父女倆一齊趴在墊子上唸書的時候，屬於溫皇的物品，都侷限在他的床墊範圍，再不就關在自習室門外。

領顧問銜的千雪孤鳴，配給他的實驗室並不馬虎，只是他的邊間向來等同雜物倉庫。距離邊間門口往裡走五步之遙的附設衛浴，長保乾燥地用作紙本資料副本堆放室。
出於難免過夜的需要，鳳蝶自習室對面的小邊間改成千雪的單人房，簡簡單單一個萬用櫃、一組桌椅和一張床。
小邊間設有洗手間。盥洗、如廁以外的清潔問題，千雪乾爹說他借用這層樓的公共淋浴室就行。

溫皇隨時保持自習室附設衛浴的纖塵不染。鳳蝶沒有被要求比照養父這項潔癖，倒也自然而然善於維持浴廁的清爽乾淨。
當鳳蝶滿十四歲，溫皇轉移陣地，佔用千雪的床鋪；千雪搬至沙發床。
過了不久，溫皇帶著鳳蝶搬進無邊崖的新住處，開始跟宮本總司的同居生活。那時，鳳蝶才終於證實，溫皇養父的「潔癖」是為了她。

鳳蝶將溫皇的衣褲分類掛在雙桿收納衣架或收進抽屜，替溫皇熄掉大燈，掩實邊間門。
就著外間實驗室的冷光，鳳蝶把羊毛被抱到溫皇的沙發床邊，沿著沙發座，攤作長條。
躺進溫皇的床，她為自己蓋好毛毯，亦歇下了。


25

清晨，趁鳳蝶洗漱，溫皇大大方方收回自己的床。

雖然養父沒拿「新床包躺不慣」或「扔了床包袋後懶得近床」之類彆腳藉口，搪塞他偶爾比照乾爹等級的多餘照顧，鳳蝶仍舊唸叨了句「被子從地板移回床上前先撣撣」。
溫皇鋪平他的羊毛被，打直腰前，拍了兩拍。

鳳蝶配著松子黑胡椒抹醬吃完兩片烤土司，溫皇剛洗好蘋果，帶皮分切，推給她半份。
鳳蝶沒干涉溫皇一邊吞嚥最後那口蘋果一邊窩進羊毛被睡回籠覺的舉動。
這類不良示範，相處十年，看多了。育幼院時期的教養、乾爹的態度，她從小瞭解得明明白白，飲食以外，養父的生活習慣，能不學的，別學。


26

鳳蝶整天在自己房裡讀書。

中午，研究員幻幽冰劍送來午飯。

午茶提供者則為溫皇本人。他供應溫皇牌俄國茶，搭配香蕉薄餅，和某位研究員貢獻的燕麥餅乾、玫瑰餅乾。

溫皇淨空了隔壁實驗室，歸予鳳蝶任意使用。
「不急。訂購家具注意規格，避免破壞性裝潢。妳更愛原來的地方，也只管待著。」
說著，溫皇補充，傍晚他要去還珠醫院露臉，提醒她記得自個兒的晚飯訂餐，或外出覓食。


27

晚間九點多，溫皇回到神蠱中心。
溫皇在撥給鳳蝶使用的實驗室，目前尚自空蕩的附設淋浴間沖過澡，悠然踅回老窩時，他的專線鈴響。
這支話機設在他寢間與鳳蝶自習室的等距位置，不過，鳳蝶不代接他囑託以外的電話。

「這是晚飯後的第三通。」右拳壓著書頁，鳳蝶揚聲道，「我認為，它響完七聲會切斷。」

溫皇步出寢間，瞟眼來電顯示，探手拉過附近一張旋轉椅。
他拿起話筒。



TBC

吾蓁於20131107（20131108修）


吃點東西當另一篇立冬應景？

往生極樂


28

「神蠱，溫皇。」

溫皇偶爾答覆，寥寥數語，語氣除了尋常應對的彬彬有禮、自信揮灑，還添了和婉與沉著。

鳳蝶聽不清全貌，可她聽得出，養父的每句話皆是認真以對。
極少事物能勾起鳳蝶的好奇心。
她好奇這希見的不尋常。


29

溫皇掛了電話。後腦杓擱在椅背，腦袋抵在水泥牆。費時五六秒鐘，褪去衝撞在胸臆的複雜情緒。

他滑動旋轉椅到自習室門邊。
「鳳蝶。」

鳳蝶盤坐於權充秋冬床墊的棉被上頭，左手捧著一部精裝書，夾著抱枕當書桌用。
「怎樣？」她抬眼望向他。

「明晚起，妳仍回宮本那邊住下。」

「昨天我講過了，要我回去，你先回去。」
她直來直往地埋怨，「明明不想切，還拿我當幌子。我都給你們製造機會了，那點時間你用來提分手！」
這些話，那天早晨在手機裡亦已咆哮過。

「鳳蝶，我也說過了，我不想，就更不該拖。」
溫皇平心靜氣地應答完，話鋒一轉，「倒是妳，究竟住在透過史精忠認識的哪個朋友家？」

「你今天跟精忠見過面。」

「是。」
溫皇知道鳳蝶記起了。
這學期嘗試為中原開課的免疫學概論，其中有兩週共四堂課由溫皇親自出馬執教。他下午捎帶給她的薄餅甜品，本是兩堂課結束後，返程順路買回。

「……是他認識，但不是他介紹的。」

「風間烈。」
史精忠同學那個不善辭令的直腸子弟弟，有這樣一名管不住舌頭的朋友，也算得互補。這毛頭小子素質不佳，手腳可快得很。

「你猜到了，還叫我說！」
鳳蝶無畏地迎視養父銳利的眼神。

「鳳蝶。借宿在外租屋的男性友人家，」慢悠的語調隱藏著微慍，溫皇道，「若不是自知不妥，妳會一早扛出史精忠來嗎？」

「我知道錯了。但我是希望你──」

「──妳希望我專心在家裡。」溫皇截口道。「我明白。所以，這次就罷了。下不為例。」

「曉得了。」

「去住宮本家，也記下了？」

「好啦！你要出國？」

「不是我。」
溫皇不訝異鳳蝶擊中了部分通話內容。適才的談話持續五、六分鐘，他沒聽見她翻書的聲音。
他未作進一步解釋。
「這幾日，我會住對方那裡，不必擔憂。」

「誰管你。」


30

一晃眼，他的小鳳蝶，已屆荳蔻年華；轉瞬間，又成情竇初開的年輕女郎了。


31

養女鳳蝶把書頁翻得嘩嘩響。
溫皇任她自去傾瀉脾氣。

溫皇明瞭鳳蝶能辨別分寸對錯。權宜之言，不過隨手揭得的謊。
正由於小女孩開始識得兒女心事，才更加敏感地把父輩的情感氛圍、相處互動，放在炙熱的心尖撫觸衡量。

只是他心裡發堵，也需一陣發洩。

十年前的那位女孩子，文文靜靜，敏感而天真。
十年後，她不再點墨不染地如一張白紙，卻愈顯澄清、純淨。

她告訴他，她想辭去苗疆學園的教職，離開幾年。
她說，千雪畢竟是大家族的一員，她怕千雪即使離了婚，還要為她承受來自家族的壓力。
她說，倘若她走遠些，這樁婚姻的結局和她本身，人們或許比較容易淡忘。
她不肯定如此選擇，是不是真的能減輕千雪的負擔。
她詢問他的意見。
她說，她不曾安排過這些，一時不知如何著手。假使不佔用他太多時間，她想拜託他幫這個忙。

她步入婚姻的那一刻，他維護了手足摯友的現狀，更獲得幾乎跟她同樣完美的女兒。
他很清楚她不會討這份無以數計的人情。
然而，證實此事，比他所預料的，還要令人開懷，以及，令人痛楚。


32

溫皇的字典裡，「懊悔」止於參考詞彙。

無論失去、挫敗，無論反省、償還，不為往昔，只為將來。



TBC

吾蓁於20131109

往生極樂


33

溫皇借宿千雪孤鳴家──如今是他前妻姚金池的家──協助金池規劃赴英，與行前準備。

溫皇為金池的事請了兩次全天假、一次半天假。

溫皇和金池在七個晚上互道晚安，後面五個夜裡還添了千雪的那一聲。他們決定千雪以租屋的形式繼續住下，幫金池看家。
溫皇和金池一塊兒享用四頓熱騰騰的家常晚餐、六頓香噴噴的早餐。
金池的廚藝他可挑不了毛病。

溫皇有三天照常跑還珠醫院、神蠱中心與中原中學三處，也曾窩在金池家中戴著耳機，啟動視訊攝像、麥克風，遠距開會討論新購設備預算案。

溫皇在某個午後花了三小時，「奉召」苗疆集團總帥的辦公室裡乾等。撕開那人道貌岸然的嚴峻假面，極盡情色意味地撫弄他滿腮的銀白鬍子，一場人事時地俱擰了的歡愛，興許是那日僅有的收穫。

溫皇在金池家客房迎接第七個早晨。
溫皇和顏悅色地陪伴著金池，直到護送她來到機場，向安檢門那一側的她告別。

溫皇靜立於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闔眸，獨處，冥想。
想過去的十年究竟多麼漫長，多麼短暫？
想迄今策謀收支是否值得？
想一週間他暫且拋諸腦後的重大失敗，難道是所謂的報應？
想他定居無邊崖的三年，他為宮本總司騰出的時間，有沒有為金池投入的一半多？
想──

──精明與仁慈、犯錯與赦免、悔悟與寬宥、贖罪與重來。


34

睜開眼簾，溫皇無聲揚唇。

「溫皇。」

「競日孤鳴。」

「──金池小姐雖然與羅碧處得不錯，但她一定也會祝福你們。」

「溫皇，你是什麼意思？」

「耶？據千雪描述的對談情形，我感覺你和姚明月私交甚篤，莫非誤會了？真抱歉。」
何況，尚有金池全無機心、毫不設防的兩件旁證。

「男女之防，不可不慎。溫皇，評論此事，最好是有憑有據啊！」

「哈！果然有長輩派頭。久未登門拜望，晚輩我不過隨意閒聊而已。」溫皇低哂一聲，「再會了。我的假期，已經結束。」

溫皇的談興，不足以跟競日孤鳴這般的長年威脅，深入探討他近來的心理活動。


35

離開航廈前，溫皇偶遇史精忠。
片刻，數語。
寧可空置上午剩餘的三五鐘點，他也無意此際予這位聰敏的後生晚輩、宮本的得意門生，有機會瞧出什麼。

鳳蝶便罷，就連顥穹孤鳴也讀出溫皇的挫折感。

『宮本總司呢？』

『你真的不要我？』

『不！』顥穹孤鳴斷然地呵斥。『認真答話，溫皇。』

『休息夠了，也許繼續找路，也許不。』

『……你隱瞞了什麼？』

『沒我的事。去問千雪。』

『溫皇！』

『──這是我的答案。』


36

千雪孤鳴累了，溫皇亦然。

千雪與金池結縭十載的離異，他與宮本同居三年後分手，恁般剛巧地引爆在同一晚。
「哈！」
要不是巧合太過，作為破綻太可笑，溺愛小弟的顥穹孤鳴，哪裡能輕易接受無法由他溫皇來明言的解釋呢？

羅碧和姚明月，夫妻倆歷經齟齬謾罵、拳打腳踢及獨生幼女失蹤，縱使分居仍保留三天一叫囂、五日一互毆的親密交流，如何鬧得不可收拾，離婚談判搬上檯面？
四十年前的舊帳，醫院仲介賣嬰的醜聞爆發……顥穹孤鳴敵視的史豔文，與羅碧二人兄弟相認……
羅碧找回了女兒無心……當初弄丟女兒的姚明月，總該知道什麼。與她過從甚密的競日孤鳴，若稱一無所覺……
以無心的年紀，再一兩年便要升國中。除了姚明月，身為苗疆學園國中部責任者，競日孤鳴或有其他刺探接觸的渠道。
最好姚明月涉入得淺些。
競日孤鳴料差了的，一則千雪和金池必然失敗的婚姻，二則──被顥穹孤鳴長久防備的溫皇，日前緊扣隱私的攤牌吧！

取得五五的說話分量，於溫皇，算是必要的一著。
唯恐攤開五顏六色的全豹，眾人臉面難看而已。競日孤鳴自應有惦量。

公案未結，這場角力，終至精疲力竭，會殘存幾人，誰家勝負？

溫皇真正乏了。
羅碧的事，鞭長莫及，他管不了了。
千雪之事，他已說出最後一句話。
打從最初，注定溫皇僅能插手到這裡。千雪孤鳴的，與羅碧的利益，原就衝突；競日孤鳴的利益……恫嚇遏阻，或迫其分神，溫皇搆得上力的，暫告段落。

坐進駕駛座，溫皇盯著方向盤，說：「總司，我不想走別的路。」

超過整整一星期的分離，他想念他。
可是，他還未休息夠。
他也還未累積再度贏回他的把握。


37

身著劍道服的凜然女性，腳步踏得沉著而穩靜，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道場門口。

閉目正坐道場中央的宮本總司，依舊察覺了她。
「伊織。」

「櫻吹雪！」
她鏗鏘有力地糾正。

「我來，找的是伊織。」

「找天宮伊織，到天宮家本宅，或西劍流總部。」

「我無敘舊的閒情。」

「嗯？你趕時間。」她轉身，疾走而去。「一刻鐘。」

「多謝妳。」
宮本總司傾禮致謝，不在意她見聞與否。爾後起身，跨出道場，沿她的方向舉足前行。



TBC

吾蓁於20131109


突然開了某個腦洞。
溫皇／任飄渺／／天宮伊織／櫻吹雪／／姚金池／姚明月（咦）／／有沒有哪位來制止一下｜｜｜

往生極樂


38

這個季節，明耀金黃的銀杏樹葉滿布禪庭，伊織呼之「榮光海」。
陰霾潮濕的日子若連續數日，榮光海即由池塘邊退潮，漸次由血紅的曼珠沙華取代。蔓延的曼珠沙華，傲岸地止步在蜿蜒的庭園石徑旁。
曼珠沙華引領包圍的園徑，當以「火照路」為名。
榮光海、火照路，一年一季，是伊織的年年回顧與自省。

走過一段燦然的石板路抵達茶室，宮本總司膝行入小間，於客疊靜候。

茶室門再次開啟、閉合。此間主人進房，燒水，備茶。
她身著白橡千鶴綴錦和服，殊為正式。

宮本總司前一回端詳天宮伊織的模樣，是十五年前，二人在親族默許及推動下，決定婚約的那日。

「膚色勻潤白皙，擁有手工鮮奶油般的暖意」，這是伊織京大同學的形容。驗證它以前，宮本總司只記得伊織的鵝蛋臉輪廓柔和，五官端正明朗。
後來，宮本總司記住了她奶油色的雙手，有著武道家的繭。


39

「西劍流」為華道桐山家、香道天宮家這兩大藝道家族創始，兩族共治這聯合財閥的傳統，延續至上個世紀末。
其中桐山家與黑道曾多有牽扯，一族未曾掩飾過這點。
兩家通婚的慣例，隨著天宮家現任家主之繼承人的誕生，與桐山家末代家主逝世而打破。
──噩耗傳來，兩家長老強自鎮定，哆嗦著乾癟嘴唇，彼此表示還剩一線希望。

桐山家近乎世代單傳，男性娶天宮家本家或分家女兒，女性招贅天宮家本家次子或分家其他男性。

這代天宮家家主年近六十，方得一名獨生女。

當眾人稍稍鬆了口氣，認為桐山家不需要正式收養宮本總司這名義子，也能夠傳宗接代的時候，家主桐山守才公開了自己實為女性，本名「桐山薰」的真相。
同時，桐山家長老亦被迫接受這位家主，三十多歲的薰小姐長期與「柳生鬼哭」此人同進同出同處一屋共衾枕的事實。
即便柳生對薰小姐這位「西劍流」上司萬分尊重、清清白白，但桐山家分毫丟不得臉，只好同意一個在老人眼裡不如天宮家分家么女腳趾的男人成為贅婿。

年輕人們則帶著善意的揶揄描述此事，繪聲繪影將西劍流業務戰將柳生鬼哭與執行長桐山守──桐山薰──的愛情故事，譽為不輸給阪良集團的日本社經界三大羅曼史。
不同的是，阪良集團執行長良峰貞義乃確有其人，只因長年纏綿病榻，才有其妹良峰秀瀧李代桃僵領導集團之事。良峰貞義病故後，為了股價和內部的穩定，良峰秀瀧繼續男裝任事，對外隱瞞兄長死訊將近十年。
卸下執行長職務，將集團交棒予晚輩的良峰秀瀧，才公開了女性身分。
翌年，秀瀧嫁作人婦，成為日本神樂舞踊花座家家主花座召奴的妻子，相敬相親，相知相契，成就歷久不衰的佳話。

西劍流版本的結局卻以悲劇收場。
婚後七年，尚無子息的薰小姐和她的丈夫，喪生於御巢鷹山空難。

那時，桐山家族裡地位不尷不尬的宮本總司十四歲生日即將來臨，而天宮家的公主天宮伊織年約八歲。


40

在雅致、富裕而嚴謹的環境下，天宮伊織日漸成長，出落得柔美恬靜，格調高尚、氣質淡雅，她言語得體溫柔、行止穩重自然。
天宮家的女繼承人理當如此。

天宮伊織從高等學校時期，這位天宮家香道繼承人，且參與西劍流營運決策。
大學時期天宮伊織接任西劍流營運長，內定於大學畢業後轉任財務長。
天宮伊織兼有無可挑剔的才幹、美貌及教養，而她姿態嫻靜、風度大方，從不使人難堪和退卻。
「大和撫子」已不足以形容天宮伊織的完美，提起她，猶如訴說著信仰。
西劍流中，偶然出現奉天宮伊織為女神的聲浪，轉瞬為西劍流上下所公認的觀念，堅不可摧。

從西劍流集團的實務眼光，宮本總司亦為天宮伊織的後輩。

實質掌握整個「西劍流」的天宮家，對失去本家家主的桐山一族成員仍保持尊敬與公道，使得桐山薰那名不正言不順的養子宮本總司，也能在離開學校後接受西劍流內部訓練，結訓後正式投入西劍流旗下效力。

宮本總司以穩健的步伐，從子公司基層主管的位置一路攀升。
二十六歲那年，宮本總司獲得召喚，初次踏進天宮家本家大宅。
第二年春，宮本總司二度獲邀至天宮家本家，這次，他直接被引入粉櫻瀰漫、櫻雪鋪地的庭園。

這不是宮本總司首次見到天宮伊織的面。
身著洋服或和服，對他，或對她言之，差別似乎亦不是那麼大。
然而，不注意女人的姿容衣飾如他，也意識到了人們所謂的「完美」，該在此時此刻，在他曾讀過的漢文詞句「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在天宮伊織。


41

桐山薰身故後，桐山家勢衰，對西劍流集團同樣帶來強烈的負面影響。天宮家家主雖能代理執行長一職，培育人才卻急不來。
停滯和萎靡的西劍流，經過多年，吹入了清甜優雅的香氣。

此後，西劍流子民仰望著他們的女神，定下長年焦躁浮蕩的心，漸漸地甚至產生許久未見孕育的期待。

人們並不知曉，宮本總司，與天宮伊織，在天宮家本家大宅櫻花紛飛的庭園裡，交換了一段不怎麼浪漫的相親談話。
初夏，他們興奮地或好奇地讀著報導，據以作為對天宮家千金的訂婚儀式、天宮伊織的典雅美貌、男方宮本總司複雜的身世，皆略有瞭解的證據。

年底，天宮家家主解除自己代理長達十餘年的執行長職位，把西劍流集團交到宮本總司手裡。


42

賞味罷名為的「栗雲」的練切銘果，他們才放下茶碗，開口進入正題。

「有關『天地雙部』……」

「……總司君並非武道之路碰上瓶頸的樣子。」
聽完宮本總司的要求，思索片刻，伊織溫和地問，「困擾你的，莫非是那一位？」

「困擾嗎？」
宮本總司回答，「非是困擾，惟必須相應調整。」

「果真值得？」

伊織的語氣依然溫和，這個問題卻顯出幾分凌厲，像「櫻吹雪」。
宮本總司慎重以對。
「至今為止，值得。往後，但盼如是。」


43

「……那麼，便說定了。」

「有勞關照了。」

他們相互行禮，正事已畢。

他們相偕踏著銀杏黃葉，散步在伊織私宅庭園間。

「──這番用心，在溫皇君身上即可。」

「伊織？」

「信之介君說，六年前，你將我『託付』予他和淚君，可有此事？」

「哈！抱歉。」
宮本總司苦笑道，「遲來的追究，難以妥善應對。」

「我接受你帶有歉意的致歉。」

「妳該有所打算，伊織。」

「贏我，便可。」
她微微昂首，爽利乾脆地說。


44

拜桐山家特殊的人脈與人望所賜，西劍流集團容納有八個劍術流派之多。以劍道、居合道鍛鍊心智與體能，在西劍流集團底下男性員工而言，更是理所當然之事。
少數女性也熱衷於此，亦無懼於與男性一較高低。

這些西劍流男女員工們，穿戴全身劍道服護具，手握木劍，觀察對手，彼此擊打，進一步體會東方哲理的精神力。

宮本總司正是西劍流首席劍道好手。

夠格試戰於宮本總司者，只有赤羽信之介、月牙淚這對同梯，還有一位偶爾至道場進行挑戰的女性。
她曾經數度惜敗。
其劍威之凌厲，每每令觀戰諸君無不滿面冷汗，看起來遠比場中競技的兩人費力得多。

從那時，到今天，現任西劍流執行長的赤羽信之介，不曾真正與她交過手。
安全主管月牙淚則堅持在二至三成的勝率。

劍道場籠罩在或緊張或激烈的氣氛時，西劍流女神天宮伊織，通常引領著另一群西劍流人員，沉靜、高雅地，演示承襲自桐山家的華道，或天宮家的香道。

鮮少有人知情，天宮伊織是一名劍術高手。
宮本總司武道方面的修養，實不止於劍道；而天宮伊織在古劍道、體育劍道和居合道，俱具有相當涉獵。


45

『……咄咄逼人，並非武道真義。』

『哼！』

『妳亦修練劍術吧？』

『是。怎樣？』

『妳敗，便暫時封刀，體會我說的意思。』

『哼！』
她道，『下班後，我的車。』


46
    
相親那天，宮本總司記住了天宮伊織的手。

這般不客氣的應對，既出乎身為集團最高負責人的意料之外，又在他意料之中。

宮本總司首次來到天宮伊織的私宅，也是她首次在古劍術上敗陣。
敗得毫無辯駁的餘地。

『約定，我會遵守。』
宮本總司告辭的時候，她不顧禮儀地，背向道場門口、背向宮本總司，緊著牙關，氣恨恨地說。

「呵……」

「笑什麼？」

「想起第一次來此的情景。」

「哼！」她別過臉。「信之介不能輸。」
赤羽信之介不僅是西劍流的執行長，他出身茶道家族，而他的母親來自上溯至戰國時期的古老劍術世家，月牙一族。
「淚──」

「淚還無法徹底敗妳。」

「他不夠狠。」
見宮本總司不贊同的表情，她補述道，「必勝意志。」赤羽入西劍流，才相認結識了的遠房表親，月牙淚，問題反而不在誰成為對陣的輸家。

宮本總司輕輕頷首。
忽道，「信之介已經輸過了。」

「嗯？」

「所以，劍道上，總有一日，信之介會來與妳分出勝負。」宮本總司微笑，「妳要做好輸的準備。」

「拭目以待！」


47

返抵神蠱中心，溫皇拾起擱置了一週的宮本總司之事，這才得知宮本總司回了日本的消息。

宮本總司辭去日本武道學會、國際武道協會及劍道協會等武道相關顧問銜；將其創立之日本武館「天地雙部」經營權，移交日本西劍流集團財務長天宮伊織個人名下；並在今天下午召開小型記者會，宣布退出一切武道競技及示範賽賽事。
這幾則武道新聞，早已在日本武術界激發一片譁然。

溫皇摁熄了電腦螢幕，怔怔獨對那滿目漆黑。



TBC

吾蓁於20131111，光棍節應景


私心、私心，若覺得出現不認識的名字查閱隔壁人物簡介。

聽說這內容特不適合光棍節＝。＝？